回苏府后，他抱着痰盂吐了一整夜，也撕心裂肺，又默默无声的哭了一整夜。

　　 这是他对抗帝君的下场。

　　 帝君擅长的，向来就是以他关心之人的性命为胁……所以他不得不去做，一桩桩一件件的亏心事。

　　 苏阳离对他说，汤兄，此事关乎性命，对我极要紧，你莫与旁人说。

　　 他答应了，哪怕舍弃这条命，哪怕黄沾废了他右手，打的他半死不残，他都没有泄露一句。

　　 可换来的，是左长老惨死，未保全尸。

　　 左长老虽然自小待他严苛，可他永远记得，儿时到镇上集市，是左长老将自己的酒钱省下，买了那柄木头削的宝剑给他。

　　 左长老到溪边，灌了满葫芦的水，笑着告诉他，十一，我这葫芦神奇，只要灌了进去，清水也能变美酒。

　　 ……

　　 ……

　　 汤十一走后，青华在议事阁小寐了一个时辰。

　　 那一个时辰，他睡的极不安稳。

　　 有些事虽非他所愿，但皆是他所为，无从辩驳。他不怕舫城千条万条冤魂索命，因为破堤之令，虽是他所下不假……可公孙镇守青州边境，为他，为百姓带来没有战祸的生活更是真。

　　 民心，向着公孙。

　　 他要借舫城水患一事，使百姓唾弃公孙这个叛国贼，拥戴他这个根基尚未稳固的新君。

　　 他才做了青州五年的帝君，如今内忧外患，根除公孙，才能使内有喘息之机，才能不使整个青州的百姓陷入战火。

　　 予取予舍，他再清楚不过。

　　 可他不清楚，安插汤十一在苏阳离身侧是对是错。

　　 开弓没有回头箭，他曾有一瞬后悔过，可苏阳离多次的不配合，让他抓狂。

　　 那样龙章凤姿的一个苏阳离，纵然他爱她，也无法不忌惮她。

　　 他的禁卫军，自汤十一挖密道的第一天始，便日日守在城门外的蒲岐山下一里远处。得知苏阳离出了蒲岐山，他脑袋竟不转了，一片空白。

　　 他第一次中止早朝，策马疾驰到姑苏城门下。

　　 蒲岐山位于帝城与姑苏之交，苏阳离出了蒲岐山，自然不会再掉头回帝城。那么唯一的去处，就是入姑苏，从此天涯广阔，相隔两城……以苏阳离狡猾的个性，他再难寻到她。

　　 哪怕不惜一切，也必须要截住苏阳离。

　　 他决不能，让她离开。

　　 特意命人换来马车，他踏进车舆时，整条腿都颤着。板正的坐在车舆里，手心里满是汗。

　　 不到最后一刻，他不相信，苏阳离会弃他而去。

　　 毫无告别，悄无声息的，弃他而去。

　　 禁卫军告诉他，苏阳离一行人，正在换通关路引。

　　 他紧紧攥着拳头，告诉禁卫军再等一等。他不信，不信青州的国师，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。

　　 直到.......

　　 禁卫军告诉他，苏阳离已换过路引，即将踏入姑苏。

　　 ……

　　 后来跟着苏阳离的八个人，死了四个。他此生都难以忘记，苏阳离跪在地上，哭着擦去那些人脸上血迹时的样子。

　　 他后悔了。

　　 苏阳离的武卫，杀了不少青州士兵，所以他下令射杀那四人，合情合理合律法，并无过错。

　　 可他更知道，若非自己存着一点私心，不想让那些人守在苏阳离身侧……

　　 他只是怕他们，再次带走他的阳离。

　　 他没办法次次都安插眼线，注视着苏阳离的一举一动。

　　 他明明可以选择不关闭城门，明明可以选择让那四人过来，回到苏阳离身边。

　　 可他没有，他选择关闭城门，选择等那四人犯错，杀伤士兵，选择让羽兵射杀他们。

　　 ……

　　 他接苏阳离回了帝宫，为她亲自拟名淡客斋。

　　 苏阳离喜欢梨花，每次见到梨花笑的格外灿烂，收到他的梨花簪子也格外开心，还说他身上的梨花香气…..煞是好闻。哪怕他自己，从来没闻见过自己身上有梨花香。

　　 那天，苏阳离看起来格外伤心。任由他带着她，回到帝宫之中，不哭也不闹，更不同他说话。

　　 他晓得这次，苏阳离是真的生气了。寻常，若苏阳离真的气极，便是这副模样。不哭不闹，循规蹈矩，与平常出格不羁的样子完全不同。

　　 他将她安置在淡客斋，却从不肯去见她。

　　 因为心里知道，或许苏阳离恨极了他，才会想方设法逃走。今次他杀了苏阳离的四名侍卫，苏阳离必定更恨极了他。

　　 所以啊，他唯一能做的，就是早朝前提早一个时辰起来，偷偷潜入淡客斋，看半个时辰苏阳离熟睡的模样。

　　 他每日都去，每日都去。

　　 后来他才知道，苏阳离并非想弃他而去，只不过是想帮他稳固青州和大瑶。

　　 他又羞又愧，然覆水难收，许多事无法再回头重来。

　　 再后来……

　　 他亲自放走了苏阳离。那日他站在帝宫最高的城墙上，看着苏阳离的商队车马渐渐驶出帝城，越来越小，直到他看不见为止。

　　 那日，他破天荒的，荒废了一日朝政，自己一人去了淡客斋，在苏阳离常呆的凉亭里坐了整日。

　　 苏阳离走后不久，竹兰茶舍传来密报，列尽了公孙喜罪状。

　　 紧跟着，竹兰茶舍失踪了一个跑堂的小二。他一面命人彻查罪状是真是假，另一面命人追踪那个叫阿茶的小二。

　　 果不出其然，那名叫阿茶的失踪小二，由苏阳离的贴身侍卫一路护送，出了帝城。

　　 他突然明白，这一切出自苏阳离之手。

　　 那夜，他又回到淡客斋，照着苏阳离的笔记细细临摹。有时候在宫中，得了那么一丝空闲，他便喜欢寻来苏阳离写的折子，然后照着苏阳离的笔记细细临摹。

　　 有一回，苏阳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，递了一份空白奏折，里面还夹了一册春宫册子。他又气，又是觉得好笑。

　　 大臣当朝上奏的折子，最后都是要归入内阁存档的。

　　 他能如何？

　　 只好临时想了几条治国之策，再照着苏阳离的笔迹，替她写了一份折子。

　　 第二日黎明时分，他下令终止彻查，任由阿茶等人离开。紧跟着囚杀公孙喜，提拔了近日颇为殷勤，也立下两桩功劳的孟喜。

　　 那个孟喜，中元节时，曾跟着苏阳离出宫。

　　 关系，必定也是极亲近的。

　　 从前，他多般怀疑计较，如今，算是补偿苏阳离的。

　　 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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