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念一动，脚下也趁风，只想马上抱住我的丑八怪。
雁回见我狂奔而来，舒心一笑，折回了屋内。
抱着丑八怪的时候，洪钟一般的哭声瞬间止住了，小手紧紧攀附在我脖子上，低声抽噎着。
他才那么大，便知道娘亲不开心。娘亲抱着他，便不哭了。
我的丑八怪虽然毛发稀疏，绿豆眼，长的又黑，却是疼娘亲的。
雁回拿帕子替我拭去泪，怜惜道：“究竟是怎么了，竟惹得你母子二人没由来的痛哭？”
轻轻拍着丑八怪的背，哽咽道：“从前他在我肚子里时，一心盼着的，只不过是他能健康平安长大，做个普普通通，明事理的人就好。”
抬眼看上雁回，眼泪止不住的溢出来：“可今日我才想起，他是我苏阳离的儿子。”
“他没有资格过自己的生活，没有资格像寻常稚儿一样天真无邪的长大，从出生伊始，便要背负着整个天下……雁回先生，你可知，甚至……哪怕我是他娘亲，都没有资格，为他取个好听吉祥的名字。”
雁回眼里，满是慈悯，看得我心悸。
垂落眼眸，轻轻叹气，又兀自苦笑一声，哄着怀里巴掌大的绿豆眼丑八怪。
“小时候，阿爷曾拿了族谱给娘亲，娘亲叫阳离，阿爷叫慕遮，而你啊，叫既明。”
食指轻轻戳向丑八怪肥嘟嘟的脸颊，低声呢喃：“既明……小既明，是娘亲在抱着你啊。”
雁回望着我怀中的既明，淡然道：“苏即明，既明且哲，以保其身。倒也未尝，不是个好名字。”
武卫看看雁回，又看看我，问道：“难道不该是青既明？”
雁回淡淡扫一眼武卫，意味深长道：“既是苏家后人，自然脱不开天命。若是姓青便得偿所愿，悠然一生……怕是不能的。”
雁回看向屋外，一瞬间无尽的苍凉涌上：“天，难欺。命，无改。”
“万物，皆有定数。”
小怪物见我叫他，竟咿呀一笑，嘴虽咧的大开，却半颗牙齿都寻不见。绿豆大的眼睛也成了一条缝隙，像……九天银河挥落，撒下的一幕瀑布边际。
雁回走到我身前，逗了逗小怪物，抬眼笑道：“你也不必杞人忧天，若你的小既明，天生便存着做大人物的心愿，不是反倒顺遂了？”
看着咿咿呀呀，挥着小拳头的小怪物，心里的愁云顿时消散了大半。
点头道：“将来之事，交给将来。”
“对了，方才雁回先生，不是替我儿准备了好些个名字？若没机缘福分，便只看一看，也是好的。”
雁回点头，回了炕上，又取出几张宣纸，一张张拿与我看。
“这第一个，苏扶嘉，扶通福，嘉同佳，除大吉之外，便寓意小师孙一生福气满满，万事皆好。”
“第二个名字，叫苏立苍，苏仙何在立苍茫，也是我极喜欢的。”
“这第三个，苏堤雪，阳春白雪杨柳堤，愿他一生潇洒自在，风雨不羁。”
“第四个，苏立民，为民生立命，为万世开太平。”
“你看这第五个，苏泽生，泽生泽生，泽被苍生。”
…….
“第十六个……苏慈仁，尧舜圣而慈仁兮，后世称而弗忘。”
雁回一口气念了十六个名字，看着桌上的堆散的宣纸，还有桌脚下成堆的书，一股心酸涌上。既明不懂，咬着小手看雁回。
“雁回先生……你这两日，必定彻夜未眠，才为我儿想了这些个名字。我个个都喜欢，个个都钟意，可惜既明，没有这个福气。”
雁回伸手，逗了逗既明，又摸了摸我脑袋，笑道：“小师孙有你这样的娘亲，才是他最大的福气。”
微微一怔，抱着小怪物起身，朝雁回跪了下去。
雁回额间一跳，手抬起，又放下去，一双如水的眸子，静静看着我。
“若他日九州一统，终成一国。盛世太平，百姓富庶，繁荣昌盛，我儿或许，便可不再背负天命，一生逍遥淡泊。”
“我苏阳离此生，誓死扶助青州帝君，使九州合并，使战火消弭。或许三年，或许五载，或许八年九年……世事无常，风云易变，归期难许。苏阳离，恳请雁回先生，收我儿苏既明为徒，教他善恶、辨析明非，洞察世事，身有所长。不负……苏家后人之大任。”
小怪物懵懂无知，眼睛忽闪忽闪，看看我，看看雁回，不知他两日大的脑袋里想的是什么。
抱着小怪物，朝雁回磕三个头。
雁回伸手扶起我，一笑如春风沐人：“雁回，定不负阳离所托。”
……
……
一月过的十分快，我虽比原先瘦些，但整个人较之怀胎前，还是圆润了一圈。这一个月，不是日日陪着小怪物玩闹，就是在凉亭不停歇的为小怪物写下书信。
他日后的生辰，身为娘亲，虽不能陪他度过，但纵然远隔千万里，娘亲心里都会记挂着他。无论何时何地，每年中元节，都不会忘记替他放河灯祈福。
我写了十份生辰贺语，份份内容都不同，着实为难我。写的时候，似乎小怪物也长大了，能感觉到，他读信时的模样。
小怪物……虽生的丑了些，既不像我，也不像帝君。可自己的孩子，竟没由来觉得，是世上最好的。
我的身份，只能秘而不宣。带他在身边，一则或许使他成为我的软肋，二则容易招致帝君疑心，还有天下间那么多虎视眈眈的人……一旦有人发现我是女儿身，必然对帝君不利。
放在雁回这里，起码他能平安健康的长大，雁回一身本事，丝毫不输于我，也能教好他。
…….
…….
临别在即，雁回抱着小怪物，送我与武卫出桃花坞。
小怪物像是有灵性一般，昨夜里，哭闹不止，怎么哄都哄不住。哭了两个时辰才渐渐哭乏睡去。梦里都在低声抽噎。
如今再看，眼睛，倒是比绿豆长开了些，像极了胀发的黄豆芽。
小小的鼻尖，小小的眼睛，红的不能再红。痴痴望着我，一双小手伸着要我抱。
小怪物，几年之后，娘亲一定日日抱着你不肯撒手。
雁回止步，朝我微微颔首：“送君千里，终须一别。小师侄，愿你一路顺遂，他日你母子二人，必有团圆之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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