代国都城的东北部,是百姓聚居地之一,繁簇的里巷规模不小却井井有条。
沿着正中的兴安街西行,进入胜沙里,深巷中有一处庄重而朴实的宅子。
四周的围墙是最普通的灰白色,门口所占的地方也不大,正门上方的匾额朴素地写着“李宅”二字,在左右高门大户中十分不起眼。
一般高官贵爵的宅院都会冠以“第”之称,所以凭这宅子的名字,再看它透出的气息,绝不会想到,这便是执掌代国军政大权的中尉——李遵诚的住所。
其实先代王刘参赐给他的另一处宅院更符合中尉身份,只是位于边境置所附近,考虑到那里并不是接收南北传报做战略决策的最佳之地,李遵诚便没有移居。
但此处却仿佛已被访客遗忘,常年冷清的门媚在这万物复苏春气正袭的时节也似秋意萧索,而这门上衔环所熟悉的,只有那些时常禀报军政事务的兵将和家中奴仆。
何管家接到消息的时候,正在检查前院的排水沟渠,他已随着主人家经历了半辈子的风浪,震惊之下异常忧急却未慌乱。
“阿牛,带两队人去天鹿山,小丁去医署请医工——都骑快马,快!”他直接向正在院中忙活的奴仆下令。
“诺!”几个壮仆飞奔而出。
侧门处正拐进一个担水的小僮,何管家不等他上前,迎头便问:“可见到主人?”刚刚李遵诚下朝回来便进了书房,不知此时是否还在。
小僮愣了一下,又忙喏喏地回道:“主人……好像去了内室方向。”
内室?!
何管家一怔,脚下却不由自主地急步而起。
他是自李遵诚出生就一直贴身服侍的老仆,也许就连几年前过世的老主人也不及他更深知这位小主人的性情。
可以说,在周围所有认识的人当中,没有人能做到李遵诚这般的勤勉。
寅时则起亥时方息,除了必要外出,所有的闲暇时间不是在书房便是去练武场,默诵的兵法军要有一处错误就用十遍来订正,演练的招式一步不到位就用百种方法加番强训……三十余年来几乎日日如此。
若说到破例,的确有一次,便是他与女主人芸琬成亲的那一日。
不过,那时家宅上下都以为新婚燕尔中,他的习惯会就此稍作改变,但是让所有人惊讶又赞叹的是,竟是女主人顺应而变,让主人在勤苦与严苛的路上从此毫无顾虑。
也许,正是一人的坚持又以夫妻二人的坚持延续,一名普通武教才会一路攀行至今日地位。
而此时,并不是主人去内室的时辰……
想到近日边境发生的大事,沉重感猛压在头顶,何管家的脚步愈发急促……
当李遵诚走进寝居,芸琬同样吃了一惊,慌忙迎上前。
李遵诚虽是武人,却喜好书文崇尚礼教,所以他的行为举止不像一般武将那样粗犷率性,在他的身上自然地融合着刚劲的英姿与谦雅的风度,而且从来保持得很好。
“夫君?”芸琬担心地打量着他,但并未看出任何异常。
李遵诚应了一声,也习惯性地看了看她,却见她双眼泛红,当下心中一惊,之前努力如常的心绪一下子有些颤动。
虽然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军务,但是,十五年的共同生活,他对这么亲密的身边人是熟知的,芸琬出身书吏之家,虽称不上名门大族,但可能深受家训教导,是一个典型的温柔而明理的女子,多年来她独自打理着家事从无怨言,也从不会随心情而将悲喜轻易流露于人前。
难道她已经知道了今日之事?但是,刚刚散朝,消息不可能传得这么快……
李遵诚稳了稳心神,没有显出特别在意的样子,直接迈步上前,提襟落座。
环顾了一下室内,似随口一问:“孩子们呢?”
“妟儿和钟相靳侯的女儿们走马去了,”芸琬一同坐下,声音如平日一样柔和,一边为他斟上一杯热茶,“姿儿去了内史府上,说是描个图样,片刻即回。”
走马的事上个月即已定下,李遵诚是知道的,而匈奴使团事发之后,朝廷为免百姓恐慌尚未执行道禁,因此可以如期举行。
李遵诚“嗯”了一声:“一直忙公务,女儿的事倒忘了……”似并非刻意地又看了看芸琬,平静地道,“前方的事没有那么严重,你不要过于担心……”
芸琬向他露出温和的宽慰神情,不过又微微叹了一下:“也没有担心什么,只是刚才跟婢子们闲谈,聊起匈奴那位小公主,还是闺中数绢花的年纪却披袍上了战场,现在竟下落不明……让人有些难过。”说着眼圈儿又有些泛红。
若谈及的是那位公主,李遵诚相信芸琬此时当是真情,甚至,她内心的思虑有可能比表面上所显露的还要更深一层。
一直以来,芸琬对两个女儿的教导与其他人家并不相同,她从不专门教授孩子们闺阁技艺,却支持她们早早学了骑射。
虽然那位匈奴公主的名声并不好,但每次提起她,芸琬总是一脸对别人家孩子的向往,一个小女孩儿小小年纪就和男孩子一样抓雪狼射金雕的形象,早已被她深深根植在女儿们的脑海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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